“老二啊,你大哥离家快三个月了,这次的徭役怎么这么长啊?当初报名前不是说最多一个月吗?你晓得你大哥在哪儿服徭役不?要不,你告个假去看看他?娘这心啊,打从他离家就没松下来过,生怕出个好歹。”

一座矮旧的土坯房屋檐下,翻年才三十六岁却已满脸皱纹的瘦弱妇人愁眉苦脸地对二儿子说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担心老实木讷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儿子。

村里去服徭役的又不止她家老大,大家都没回来,想来是这次的工期比较久,没啥好担忧的。

她实在是烦死了老大媳妇,当初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死婆娘哦。

人懒嘴巴馋,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家里的余粮快被她吃空了。

骂她几句,她比你还有理,说什么她相公服役给家里省了三丈绢布、一石粮,不然家里的余粮早空了。

气得妇人抄起拨火棍想给这个懒媳妇一顿教训,岂料懒媳妇这一身肉是实打实吃出来的,反手一拧就把她手里的拨火棍夺了下来,还哭天抢地地反将她一军:

“这日子没法过了!当婆婆的要打死儿媳妇了!我怎么这么苦命啊!嫁进来当天,男人为了这个家去服徭役,新媳妇进门就守活寡,还被婆婆磋磨,呜呜呜……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被人这么糟践……”

左邻右舍隔着篱笆墙望过来,对着当婆婆的徐氏指指点点。

素来好脾气的徐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错了!

她就不该给老大找这个婆娘。

本来想着老大性子木讷,容易吃亏,娶个泼辣点的媳妇镇得住这个家。

要是娶个温柔小意的,被旁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回嘴,日后有了孩子,岂不是一家子都是怂货?那多丢老崔家的脸啊。

于是托媒人三转四回地打听,终于打听到隔壁镇梅花村的徐家二丫性子泼辣,打小就没见她吃过亏;人长得也很有福相,屁股大好生养,崔氏满意地给长子定下了这门亲。

结果娶进门一接触,泼辣是泼辣,但泼辣得太过头了,跟个滚刀肉似的。

新媳妇进门不到五天,就敢跟她这个婆婆干仗。

干赢了还把灶房橱柜、仓房的门钥匙抢去了,去年一年的粮食可都藏在里头啊。

从此一家人吃什么由她说了算。

她自己想吃白面做白面,想吃米饭蒸米饭,其他人却只能啃野菜米糠窝窝头。

但凡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自己屋里扒拉,把她自己喂得像个发面馒头,家里其他人瘦得像竹竿。

当初娶进门时有多满意,这一刻就有多后悔。

“老大啊!是娘对不住你啊!”

崔氏越想越憋屈,坐在屋檐下呜呜咽咽地抹起眼泪。

老二崔仲贵对这个滚刀肉大嫂也一筹莫展。

他只比兄长小两岁,本来这次苦役他也该去的。

但他运气好,两年前农闲去镇上找活干,扶了一把被马车撞伤的老人家,把人送到家里,才知道老人家是个账房,见崔二心地善良又机灵,就把他收做徒弟。

跟着账房当了两年学徒工,又得老账房推荐,年初接手了老账房的活,成了镇上一家米店的账房先生。

这期徭役派下来的时候,他刚好领到第一个月的工钱,又求着掌柜预支了两个月,央求着老娘买了三丈绢布,再加上一石粟米,以物代役,躲过了这次苦役。

但崔大就没这么好运了,家里拿不出更多的钱买替役绢布,他就只能去服苦役。

崔二把还完预支工钱后所剩不多的几个铜板悄悄塞给老娘,让老娘攒起来,回头给他娶个镇上的姑娘。

乡下姑娘太彪悍,一想到滚刀肉大嫂,他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不行!

他要努力攒钱,让老娘给他娶个镇上的姑娘。

纸扎铺掌柜的小闺女就不错。

“娘,你放心,我回去就托人打听,看大哥在哪里服役。听说这次朝廷征的徭役,分了好几个地方,如果是在外县修路筑桥还好,怕只怕……”

“难道还有比修路筑桥更累的活?”崔氏刚把钱袋子收起来,就听到这一句,心里一个咯噔。

崔仲贵抿抿嘴:“我也是听掌柜说的,有一批服役者要被带去北方修城墙。”

“我苦命的大儿啊!”

崔氏绷不住嚎啕起来,心里苦不堪言。

老大迟迟不回来,老大媳妇又是这副德行,她可怎么办哦!

不仅她,底下还有一双稚龄子女,也跟着受气。

九岁的小儿子天不亮就得起来给家里担水、砍柴,白天还得下地劳作;七岁的遗腹子闺女被差使着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完了还要去山脚挖野菜,不干活连野菜窝窝头都没得吃。

这次托赶牛车的刘大麻子把老二喊回来,除了找他打听老大服徭役的情况,还想靠他把管家权收回来。

可老二这个没用的,让他站在院子里把老大媳妇喊出来,他都没能耐,滚刀肉到现在还躲在屋里呼呼睡懒觉。

人不出来,怎么交出钥匙啊?

崔氏越想越憋屈,放眼整个大洼村,谁家婆婆当得有她这么卑微?

她不是没想过休了这个滚刀肉儿媳妇,上一次婆媳吵架她就脱口说过,结果被这死婆娘怼了回来,说崔家要是敢休她,她就敢找人把小叔子、小姑子发卖了。

崔氏吓得没敢再提代儿休妻的事。

老大服役未归,老二在镇上干活,平时不回来,家里就她一个寡妇拖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是真怕了这个儿媳妇。

这日子怎么过哟!

“哐啷——”

东厢房的门开了。

滚刀肉……不,徐茵从屋里走了出来。

嚎啕到一半的崔氏瞬间收了声。

她赶紧朝老二使眼色,让他凶一点,拿出成年男丁的气魄,趁热打铁,帮娘把管家权收回来。

“大、大嫂。”崔仲贵迎上徐茵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结巴了。

崔氏绝望地闭上眼。

徐茵环视了一圈这座处处彰显穷困潦倒的农家小院,伸了个懒腰,朝后院的茅房走去:“二弟许久没回来了,中午留在家吃?”

“不,不了,我还赶着回去盘账。”

崔仲贵找了个由头,匆匆走了。

留下瘦弱气虚的崔氏,独自对上滚刀肉一样好吃懒做的彪悍儿媳妇……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