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车帘坐回车里,宁淳儿叹息了一声:“妾身还以为是您大惊小怪,没想到她还当真会起这么早。”

美景笑了笑,跟着坐在她旁边道:“这个师氏,你了解吗?”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宁淳儿才道:“妾身在府里的日子不算短,但是对这师氏的了解,还当真不多,只知道她人不太好相处,也不合群,所以爷才给她单独圈了一个院子,让她下棋。她那人普普通通的,没什么起眼的地方,也就那一手围棋得了星宿老人的真传。”

围棋吗?美景摇头:“本来听闻她痴迷围棋,一局棋可以解半个月,想必棋艺定然高超,但是看她今日所为,倒是我看走眼了。”

宁淳儿眨眨眼:“为何这样说?星宿老人的棋艺号称大明第一,多年前的国手之争,可是打败了千名高手,最后能与京城名士陌桑对弈的。师氏的棋艺既然得星宿老人真传,必定不会太差。”

国手之争?美景一愣:“是五年多以前那一场国手之争吗?”

“妾身不关心围棋,对这方面的事情倒不是很清楚,只是最后与陌桑对弈的时候,听说陌桑没有去,所以第一的名头给了星宿老人,他们两个的棋艺到底谁高谁低,天下大概也没人知道。”

那一场对弈的对手,竟然是星宿老人啊,美景垂眸。

她也不知道星宿老人与陌桑谁厉害,但是她知道陌桑那日为什么没有去国手大赛。因为恰好是那一天,她被教坊的人追得满京城乱跑,撞在了他的马上。

陌桑那时候一身梨花白的长袍,墨发飞扬,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低头伸手来拉她的时候,就像佛祖一样慈悲。

然而,坐上他的马之后,美景才听见这人小声嘀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说是救人的话,他们定然不会怪我。”

说着,调转马头,抱着她就往他的茅草屋狂奔。

天下人都说,陌桑怕输,所以不曾参加那次的国手之争。可只有她知道,那厮下棋,压根就不是冲着赢去的。

“世子妃?”

被人喊回了神,美景有些狼狈,轻咳两声才抬眼看着宁淳儿:“怎么了?”

宁淳儿好奇地道:“您还没说,为什么觉得师氏的棋艺不怎么样?”

“棋艺好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围棋十诀’?”沈美景道:“围棋十诀,其一便是‘慎勿轻速’,意思是下棋需先将自己的棋形下好,切忌盲目争先。师氏刚从弈趣斋出来,还不曾与爷打下多少关系基础,便急急地想先吃我的子,你瞧她结果如何?”

宁淳儿咋舌,瞪大眼睛看着沈美景:“世子妃连围棋也会?”

“只懂皮毛。”美景道:“经常输给别人,十局才赢得了一局,上不得大雅之堂。”

“这样啊。”拍拍心口,宁淳儿道:“您要是连围棋也精通,那可就太可怕了,不止爷,妾身都要被您吓死。”

什么都会,还什么都精通的,这还是人吗?

“我的琴、棋、书都是师父所教,唯独不会画画。”想起以前,美景忍不住弯唇:“师父说我是天生聪慧,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教了我琴棋书之后,便再不肯教我画画。”

“这也太可惜了。”宁淳儿皱眉:“要是您会画画,就可以指点妾身一二了。”

“你的画境界已然不俗,哪里还用人指点。”美景道:“女子闺阁之中,学这么多东西没用的,会些皮毛,能装点门面就够了。”

宁淳儿嘟嘴:“说是这样说,那世子妃您怎么就学了这么多?”

“我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来。”美景笑得俏皮:“多学东西,总能在关键的时刻救我一命。”

就比如她的琴和茶,当初不就将自己的命从宋凉臣手里拿出来了吗?

宁淳儿一怔,有些不能理解。面前这女子容貌倾城,怎么可能还要想办法才能活下来呢?

不过她没有多问,看世子妃眼神又失了焦距,便安静地坐在一边,不去打扰她。

总觉得世子妃的身上,有好多好多的故事。

这马车不愧是专门给世子爷准备的,一路上都没怎么颠簸,到贯城的时候,美景精神还尚好,其她两辆车的人下来,都有些疲惫。

师小仙面无人色地靠在宋凉臣怀里,一瞧见沈美景和宁淳儿,当即就捂嘴扭头去吐了。

宁淳儿哭笑不得,看着美景道:“妾身长得是有多令她恶心啊?”

美景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可爱极了,哪里恶心?师氏是晕车吧,让她缓缓就好了,咱们先进去。”

“好。”

燕王府的牌匾被刷了新的金漆,里头也在这几日时间里稍微装饰了一番,管家出门来,已经是换了一身布衣。

“世子爷。”他道:“王爷与两位侧妃娘娘已经启程前往桃乡了,王爷留了重要的书信给您,并着王府里的一切东西,该在的都在。”

宋凉臣一愣,将师小仙递给天元,伸手把信接过来。

竟然不等他正式继位就走了?捏着信,心里有些难受。好歹是亲父子,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他快继位了,那惯常爱排场爱装腔作势的老头子,怎么不看着他戴上王冠再走?

眼眶有些红,宋凉臣想,这老头子一定在信里写了很多唠叨的话,要他断情断义,要他坚韧果决,还要他早日生个儿子,让这王位后继有人…

“爷。”师小仙轻声道:“您别太难过。”

摇摇头,宋凉臣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里的信打开。

苍劲的字,是燕王爷亲手所写。

“别忘了每个月给为父的三百两花销。慈父宋世荣笔。”

没了?

瞪着这一行字,宋凉臣想掉个眼泪啥的都觉得困难!翻来覆去将信纸看了好几遍,又往信封里瞧了瞧。

“这就是父王留的重要的书信?”他瞪着管家。

轻咳两声,管家道:“王爷走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说书信很重要,一定要给您看。”

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宋凉臣气极反笑,将信纸拿过去塞在了美景手里:“这个归你管。”

美景挑眉,看着爷甩着袖子进了王府,再低头看了看那信。

“这燕王爷…”看完将信折好,美景望了望外头的天,笑了。

今日天气格外的好,碧空无云,燕王爷与两位侧妃走在路上,应该是一身轻松。

接下来所有的重担,全在宋凉臣一个人身上了。

王府与世子府不同,更大不说,院子也更复杂,分东西南北中五个院落,中院里有王爷的主院和一大一小两个次院,以前是文氏和孟氏在住。西院是给未来世子留的,东院里有三个院落,给侧妃和侍妾,北院则是客居,南院里是花园和凉亭,并着一池莲花。

为了省事,沈美景将世子府里的居所牌匾都一并带来了,除了中院的院子给她和宋凉臣之外,其余的院子,大家喜欢哪处就去挂哪处。

宁淳儿选了东院里最大的一个院子,当即就搬了进去。

师小仙进府走了两步之后,却不动了,身后的丫鬟奴才搬着她所有的行李物品,就跟着她站在中院门口。

沈美景与宋凉臣一起过来的时候,就见她搬了棋盘出来,在中院必经的路上下起了棋。

宋凉臣挑眉:“小仙,你为何不去选院子,这么多东西都堆在这里。”

师小仙头也没抬,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玉食轻哼了一声:“师主子怕是想住在中院,又不好开口,所以在这儿下棋,等着主子您开口呢吧?”

“不得胡言。”美景轻斥了玉食一声:“中院是得王爷恩旨才能进住的地方,方才我就说过了,师氏怎么会如此不懂规矩?”

说话的艺术啊,什么叫说话的艺术!人跟你玩沉默是金死皮赖脸,你就跟她玩指桑骂槐寸步不让。

锦衣说得对,这种人,你越是迁就她,她越得寸进尺。

宋凉臣听了,点头道:“既然小仙已经下棋入了迷,那你们其他人便将行李搬去东院吧。”

“这…是。”天元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嘴里应了,身子却是没动。

下棋入迷的师小仙这时候却回了神,缓缓抬头,一双眼看着宋凉臣:“妾身不能住得离您近一些吗?妾身不会天天去找您,也不会有什么声音烦着您。”

宋凉臣摇头:“规矩便是规矩,你与淳儿同为侧妃,她都按照规矩来了,我若是让你进了中院,又该同她如何交代?”

师小仙皱眉,听了话,却也没多说,继续低头下棋。

天元无奈,让人搬了行李,先去东院安置。然后她便留在师氏身边,看她下棋。

“爷?”美景转头看着宋凉臣。

这么大个活人杵在这路中央,也不成体统吧?

宋凉臣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去收拾,等她下完这一局,再让天元送她回去便是。”

“好。”美景应了,带着人从师小仙旁边绕过去。

经过那棋盘的时候,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