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王仙师到底会和龚老头说什么?”

“不知道。不过龚老头跟王仙师最久,这次……说不定我们都会被抛下,但是他能够拿点好处?”

在一根岩柱旁,两个半修士窃窃私语。

他们看得出,那些仙师现在心里都憋着一口火。这两位都是在环境极端恶劣的灵凰岛上活下去并一直生存到老的老人精。有些东西,他们自然有想法。

过了一会儿,龚德胜从远方走来。这个老人步子迈得不大,也不疾。但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气势,沉稳如山岳。而他脸上带着一种坚毅的神色,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怎么样?”两个半修士站起身。

龚德胜叹了口气:“仙师他们……不得不走。”

“这怎么行!”那两个半修士瞬间就炸了。他们其中一人大声说道:“我们可是跟着仙师出村子的……我们图个啥?我们不就图个出去吗?可现在……现在……我们不是要被骇爪魔门活活打死?”

另一人也是极端不解。但是,他还是沉声说道:“龚老弟,玩笑可不能这么开的。我们原本都在村子里……我们当顺民……我们……现在要是骇爪魔门来了可怎么办?啊?再说,你,我,我们这三个人吧,还有那几个庄子的老人,身上都有王仙师赐予的法力了,这……就算骇爪魔门留人吧,我们可怎么办?”

时至今日,他也不好说自己在骇爪魔门手下当“顺民”能多活几年这种混账话。

“就是就是!”第一人也道:“这可不是将人往死路上逼吗?”

龚德胜看着这两个同伴,又想起王崎跟他说“求你”的样子——王崎说“求”这个字,就没有什么低姿态。和往日龚德胜对王崎的印象一样,这位仙师始终是一种高傲的态度。他说“求”,就是他真的想要某人去做某件事,没有半点折服或者妥协的意思,非常纯粹。

而这两个家伙,虽然也在表达自己的要求,但是却如此……

他叹了口气:“两位老弟,你们也是渔民吧?在灵凰岛上,也是打渔为生的?”

那两人点点头:“确实。”

王崎选择的半修士,都必定是那种身体康健、精神坚韧稳定的人。而不巧的是,灵凰岛上,这种人通常就是渔头。

在灵凰岛上,心性好根骨也好的人,都被圣帝尊吸纳进地下城了。但是,实际上还是存在一些“根骨”或者说经脉系统先天没有那么发达的。他们连气感都未必能够感应到,自然无法踏上修行之路。

而王崎作弊开挂一般直接给予他们筑基期的修为之后,他们性情坚毅的优点才算是能发挥出来。可对于人族这种孱弱的种属来说,经脉并不完全由血脉决定。胎儿发育时的外部环境更加重要。客观上来说,他们就是被“气运之筛”淘汰掉的第一批人。

“你们出海打渔的时候,还会带着自己家还不会走路的娃娃吗?”

龚德胜叹息:“仙师们……留给仙师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打倒那个骇爪魔门的主人——这样才能救我们出去。我们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能给仙师拖后腿?”

“可是……可是,没有仙师的话,我们就要死了啊!”一人急道。

“仙师们就一点险都不用冒吗?”龚德胜叹息。如果说早先他还可以自我欺骗,说仙师们很强,那在王崎“坦言”自己时日无多之后,这种侥幸心理就荡然无存了。

“他们在前面挡风挡雨,咱们就跟在后面一点风险都不用冒……没有这么好的事哩。”

龚德胜的话,让另外两人无言以对。

龚德胜深吸一口气:“等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大伙说说。就算是为了仙师们,我也要说。”

“这不大好吧?”其中一人道:“就算……不管怎么说,这大伙不得炸?”

龚德胜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方才仙师问了我一句话,我也问你们一句话——实话实说,出海打渔是最危险的活计,凭着咱们的力气,在灵凰岛上干什么都能活下去吧?为啥我们非得出海打渔?还有,在这里,咱们又为啥将村头的担子挑起来了?没好处的事儿。”

另外两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打渔……总能吃大肉啊,再不济捞海草也比一般人方便……”

“倒也不是专为混一天的吃食。”另一人也眯起眼睛。这个表情牵动他畸变的脸,分外狰狞。但他实际上笑得很柔和:“唔,岛子上没什么指望,我年轻的时候老想着,要是这船足够结实,我就干脆在那里飘一辈子……总归是个,指望吧。”

“对啊,活着不得有个指望吗?不能光是自己有指望,自己一家子,女人孩子,还有身边的人,都得有指望,有指望才算活着哩。”龚德胜道:“而且还得大伙一起有指望,才算活着哩。老汉我是不想死的。就在刚来那会儿,村子里特别乱,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了多久大伙都得疯。所有人疯了,就我一个人清醒,那也跟疯了没啥两样,所以我当了头头。”

“是哩。是这个理。”“我也是哩。”

另外两人点点头。

“咱们现在也不能光指着仙师们——咱们也得做点什么吧?”龚德胜道:“不拖后腿好不好?”

“可是……”有一人犹有疑虑:“可是,光咱们同意没有用啊。如果大伙不同意,不还得闹起来?”

“我去跟他们说去。”

龚德胜好歹也是身怀法力的人物。纯以法力的量来论,他甚至比现在的诸多修士还要高上一线。他展开身法,三两下蹿上一个较高的岩石上,正好对着那三百多灾民。他运转法力震动肺腑,扩散自己的声音,道:“大伙儿啊!”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纷纷聚拢过来。龚德胜摆摆手,道:“大伙儿,咱们坐下,咱们有几句话,要说一下。”

他顿了一下,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然后,他道:“大伙想必也看出来了——没有眼力价的,今天那一场吓人的风暴,也该吹醒了。骇爪魔门很强,就算是好心搭救咱们的仙师,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打赢。仙师们,也不可能不受伤。”

众皆哗然。对于来自于灵凰岛的人来说,“修士”这二字就是全部的信仰与向往。仙师在,天塌下来也有仙师顶着。但是,现在一个人告诉他们“仙师顶不住”——这又怎能让他们不惊恐?

“就在刚才,有仙师受伤了,有仙师死了。这些都是真的。”龚德胜声音很大,压倒了一切杂音:“这样的斗战会越来越多。若是仙师还要分心保护我们的话,那便太困难了。而且,咱们跟着仙师,也未必就安全了。”

“所以,咱们要走,咱们要避开!”

“你们,摸着良心说,这些仙师,对咱们怎么样?”龚德胜锤了捶自己的胸口:“老汉我,现在也是有法力在身了。是王仙师匀了自己的力量给我!不用我修行,不要我报答!还有你们……有多少仙师,会珍视咱们凡人的性命?有多少仙师,能够豁出性命去保护一批凡人?我告诉你们!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仙师!啊!你们说说,这些仙师,对咱们什么样?”

随后,龚德胜又指了指不远处龙族的壁障:“就在刚才,那里一场恶战。有仙师死了,还有仙师受伤了。这里毕竟是魔道鬼蜮,仙家法度施展不开。仙师们需得快点赶过去,不然他们还会变弱——而这个把月,他们,就在迁就我们这些凡人!放慢了脚步!”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真的。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老汉我现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真的,你们摸着良心问一下自己——你们觉得,自己真的能就这么出去了?咱们要真的像条长虫一样跟着仙师出去了,就真的算是出去了?”老人再次锤了捶自己的胸口:“若是仙师们真的死伤惨重带咱们出去,那咱们的良心算是死在这儿了——咱们就真的算是不敢对妖魔放一个屁的孬种了。”

“咱们是凡人,你还能要我们怎么?”

底下,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却都是在问同一件事。

——怎么做?

“仙师不是教过咱们怎么念诗吗?那就是一门法术。”龚德胜道:“你念一句诗,仙师的法力就强一点。你要是能念千句百句,仙师就能多放一个法术。要是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念诗,嘿嘿——骇爪魔门都能被咱们念死!”

有人眼睛亮了。

三百多个凡人眼睛都亮了。

“实话实说,仙师们有可能不行了。但是,咱们也可以战,也可以斗!”龚德胜最后道:“你得想一想——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孬种?不拖后腿好不好?念诗好不好?啊?”

说着说着,就连龚德胜自己都燃烧起来了。

他又想起了仙师对自己问的那个古怪的问题——“你要为什么而战斗呢?”

老者嘶吼:“咱们也得有咱们的活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