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宫内御苑,宇文温正在凉亭下批阅奏章,如今是秋天,事情特别多,等待批阅的奏章自然不少,他又不想做不理政事的昏君,所以只能时不时加班。

萧九娘在一旁陪着,作为秘书协助宇文温整理奏章、提前准备相关资料,同样忙得很。

宇文温不想让女眷闲着,因为后宫的女人一闲着就容易东想西想,然后进入“宫斗状态”,到时候各种你踩我、我阴你,勾心斗角、互相拆台,说个话都绵里藏针。

这种事情光是想就让宇文温觉得头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什么和谐后宫、妃嫔们情同姐妹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宇文温只是想降低后院起火的概率,所以不能让女眷们闲着。

本月是萧九娘轮值当秘书,宇文温忙得没心情想别的,此时恰好看到黄州总管的奏章,见着对方主动提起了光黄铁路的情况,宇文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铁路,当然是好东西,然而大规模推广铁路运输不现实,因为钢铁产量撑不起,更别说蒸汽火车的技术难点更多,所以铁路上跑的就只能是有轨马车。

有轨马车的运输能力,相对于传统的道路运输要好许多,但为了维持轨道运输的运力,需要蓄养大量马匹以备轮换,这些马消耗的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同样影响了有轨交通的推广。

所以,相对可行的突破方向是蒸汽轮船(火轮船),只要蒸汽轮船能够实用化,即便靠着水运,也能让国力有一个质的变化。

东南地区的物产,可以靠着相对较低成本的运输方式运到并州,直接支撑官军对草原的大规模作战,这样的场景光是想就让人激动,但却现实不了。

夏初时,火轮船试航成功过,却是磕了药的不正常状态,所以消息传来时,宇文温高兴不起来。

虽然后来林有地在奏章里说火轮船有重大突破,可能年内就能实现那个技术目标,但宇文温不敢高兴得太早,就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想着想着,宇文温走神了,一旁的萧九娘见着他发呆,迟疑了一下,便故意咳了几声,以便把当事人“唤醒”。

这一咳果然有效,宇文温瞬间回过神来,看着萧九娘,关切的问道:“嗯?咳嗽了?怎么了?着凉了?”

见着萧九娘说只是喉咙痒,他便继续看起奏章。

得益于“嗑药”火轮船带来的好消息,朝廷发行的公债,前不久顺利销售完毕,筹集到的巨额资金(含粮食等实物),为即将开工的通济渠工程提供了有力支持。

秋后农闲,正是征发劳动力的好时候,待得劳役期限已到,再以有偿雇佣的方式雇佣百姓,加上额外雇佣的“施工队”,通济渠的修建,会一直持续下去。

持续四年,将淮水及黄河勾连起来,再借助已有的邗沟,把长江和黄河勾连起来。

如此一来,历史上那条“祸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运河,其主体河段在这个时代就算完工了。

隋炀帝修永济渠、通济渠,都是当年开工、当年完工,不恤民力,所以逼死无数百姓,弄得民怨沸腾,但现在,宇文温“以史为鉴”,各用四年时间修永济渠、通济渠,不急功近利。

累计耗时八年完工,修大运河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减小了许多。

就是极其耗钱。

但宇文温不在乎,钱没了可以想办法赚,滥用民力的一连串严重后果才是他承担不起的。

虽然还有四年时间,宇文温却已经开始构思,构思通济渠通航后该如何利用好这条造价昂贵的运河。

然后又走神了。

萧九娘见状觉得有些为难,因为同一个招数不能这么快再用第二次,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发现宇文温依旧在走神,手里拿着笔纹丝不动,墨水似乎都要干了。

又过了一会,却听宇文温叹了口气。

‘二郎,怎么了?’

萧九娘关切的问,宇文温放下笔,说道:“太贵了...”

“贵?二郎是说?”

“漕运,从江南漕运粮食到京城,这几年下来,可不便宜...你看看。”宇文温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了翻,萧九娘凑过去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却见那一页上写着四个大字:狗官该杀。

如此杀气腾腾的四个字,让萧九娘看了心惊胆颤,她不知道这“狗官”是谁,如今见着了,也就只能当做没看见。

宇文温见翻错页码,赶紧掩饰:“哎,这谁乱写乱画....”

连忙翻了几页,他指着上面的一组数字说道:“一石米,从江南经由各内河水系漕运到长安,其间还有陆上转运,数千里距离下来,一石米的运费不低于一贯钱,可一石米的价格是多少?”

“运费如此之贵,却又不能不运,长安人口数十万,就等着关东粮食接济,要维持京城的繁华,那得要花费多少成本?”

“迁都洛阳倒是能省一些钱,但陇右怎么办?突厥来袭怎么办?依旧要在关中驻扎大军,这也得靠外面运粮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大江大河还有中原的众多水系,大多是自西向东流,而要将关东粮食输入关中,那就是自东向西走,漕运必然是逆水行舟。”

“漕船逆水航行,多靠人力拖曳,上千里水路走下来,平均能做到日行三十里都不错了,即便通济渠通航,从东端广陵出发的漕船,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到西端的荥阳。”

说到这里,宇文温有些无奈:“一石米的运费超过一贯,沿途助力的民夫还要消耗大量粮食,运费真是贵啊....”

萧九娘听到这里,好奇的问:“不是有火轮船么?不是说再过几年,待得通济渠通航,火轮船就能用了么?”

“啊....是啊....”宇文温这次倒是没说漏嘴,他知道火轮船的进度不如意,即便林有地说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也不敢太过乐观。

萧九娘从宇文温方才的表现中,察觉出似乎火轮船一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却不动声色,她知道分寸,所以当做不知道。

见着宇文温继续看奏章,她开始整理资料,不一会见着一名宦官匆匆而来,将一个长方形盒子捧了上来。

萧九娘认得这种盒子,里面一般都是诸如林有地等人的奏章,因为不通过中书省而直接传入宫中,所以算是密报。

她默默的坐远些,免得有偷窥的嫌疑,却见宇文温从盒子里拿出奏章,看着看着忽然呼吸急促、面红耳赤,而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宇文温看奏章时很少失态,萧九娘心中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宇文温忽然站起来,一手攥着奏章,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无头苍蝇般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转了几圈后,就见他忽然往外跑,结果下台阶时一个趔趄,随后面向下摔倒在地,萧九娘见状大惊,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可宇文温一骨碌爬起来,仿佛疯了一般,呼喊着向前跑。

“成了!成了!”

宇文温高声呼喊着,跌跌撞撞跑在草地上,挥舞双臂,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身在黄州西阳的林有地奏报,火轮船经过技术改进后,终于实现了最基本的技术指标:在大江之上逆水航行,时速不低于十五里。

而这样的成绩,是在载重量为一千石的情况下完成的,此次试航,两艘火轮船连续航行十四小时,从黄州巴口抵达上游鄂州夏口,完成了两百里左右的航行。

这样的好成绩,怎么能让宇文温不激动,他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火轮船进入实用阶段,却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跑者,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向前跑,默默的跑着,已经跑了二十一年。

就在他以为还要再跑个二十年的时候,忽然抵达了目的地。

即便这船是低效的轮桨推进,即便航速比人的步行速度快不了多少,但已经足够了!